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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潘慕白」

首圖 |「97狼」

(資料圖片)

封圖 |「一直有好好吃飯」

“茶灶筆床懷甫里，青鞋布襪想云門。”這是南宋樓鑰《題陸放翁詩卷》中的詩句。樓鑰詩中懷念的是陸游，但“甫里”（即今蘇州甪直古鎮）并非陸游故鄉，卻在此代指陸游，這是因為陸游極推崇“甫里先生”陸龜蒙，甚至將甫里認作故鄉。

樓鑰詩中“茶灶筆床”的閑逸生活，也是與晚唐詩人陸龜蒙有關。《唐才子傳》講陸龜蒙隱居后，“時放扁舟，掛蓬席，赍束書、茶灶、筆床、釣具，鼓櫂鳴榔，太湖三萬六千頃，水天一色，直入空明”，攜茶灶筆床放舟于三萬六千頃的水天一色里，飄然來往，任意東西，何其瀟灑。

@白墻下的花園▲

陸游對陸蒙龜敬仰不已，其《流年》詩中有“茶灶筆床猶自隨”，既是陸蒙龜隱居生活的寫照，也是陸游渴慕的生活姿態。甚至做夢與友人相聚，夢中應友人要求作詩，詩中也盡是對“時放扁舟”的向往：“露箬霜筠織短篷，飄然來往淡煙中。”

蘇州自古多高士，陸龜蒙就是其中一位。可惜今日知其事跡者并不多。明陳昌作《陸魯望像》一詩云：“筆床茶灶載孤篷，家住吳江震澤東。斗鴨聲沈煙水冷，何人知是陸龜蒙。”

詩中提到了陸龜蒙的逍遙生活，另外提到“鴨”。陸龜蒙隱逸之后，除了藝術創作，還有不少業余愛好，比如飲酒品茗，種地釣魚，還特別喜歡鴨子，他養鴨、斗鴨，樂在其中。

@白墻下的花園▲

陸龜蒙的隱逸，在晚唐及后世都得到了極高的評價，同時代的殷文圭曾在《題吳中陸龜蒙山齋》詩中評其為“天麟不觸人間網”的真高士，并非虛言。

但陸龜蒙做高士，是無奈之舉。

陸龜蒙出身吳地名門望族，家世顯赫，其六世祖陸元方是武則天時的宰相，五世祖陸象先是唐睿宗、唐玄宗時的宰相。父親陸賓虞曾任浙東侍御史、太子賓客，以文章著稱于世。陸龜蒙從小“好讀古圣人書，探六籍，識大義，就中樂《春秋》，抉摘微旨”（《甫里先生傳》）。《唐才子傳》中說他“幼而聰悟，有高致，明春秋，善屬文”。《唐詩紀事》里對他評價為“博雅多文”“詩篇清麗”“名振吳下”。

陸龜蒙自然要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他在《自憐賦》《村夜二篇》等詩中多有抒發其為國為民的政治抱負，可惜一生襟抱，生不逢時，于晚唐衰亂之世，“無名升甲乙”（《村夜二篇》其一），只好遁隱而去。

@伯朗愛拍照片▲

陸龜蒙有一首詩，可以說是其一生的寫照：

《別離》?

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杖劍對尊酒，恥為游子顏。

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

這首詩，首聯即“點睛”，開腔便氣勢不凡，雖是議論，卻刻畫出一個熱血男兒的形象，足見其精神之高昂，性格之剛毅。這兩句詩，經明代李開先在傳奇劇本《寶劍記》中演繹成“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而廣為流傳。

頷聯進一步展現大丈夫的豪邁之氣。說的是在常見的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的送別酬飲之際，好男兒當志在四方，慷慨高歌，揮舞長劍，大碗喝酒，不屑于一般游子去國懷鄉便愁容滿面。

頸聯書寫英雄氣概，一旦被蝮蛇螫傷手腕，立刻斷手臂決不躊躇，闡明其對人生追求之奮不顧身、無所畏懼的精神。

讀來真是激蕩人心，如此尾聯順勢提出自己的人生志向，為建功立業，離別又算什么呢，更不值得去憂嘆傷懷。

@白墻下的花園▲

通過這首詩，可知陸龜蒙的志向遠大、氣概雄放。在現實中他無法實現抱負，只能在詩中抒發一腔熱血。不難想象，曾經，他也握緊拳手，愿為理想向前沖，內心也曾熱血沸騰地喊著“沖鴨”，可是最終他選擇歸去。

好在陸龜蒙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他寫詩，交友，飲酒，喝茶，閑來垂釣養鴨，日子過得非常逍遙。人能活到進退自如，就是贏家。

下面這首詩便是陸龜蒙隱居后逍遙自在生活的一個側面：

《和襲美春夕酒醒》?

幾年無事傍江湖，醉倒黃公舊酒壚。

覺后不知明月上，滿身花影倩人扶。

詩大意說的是，在無所事事漂泊江湖的日常里，時不時醉倒在酒壚旁，待酒醒，看到月掛中天，花影一身，需人來扶。

“滿身花影倩人扶”，真是自得其樂，逍遙自在。

當然，自號“江湖散人”的陸龜蒙隱居后并非真的無所事事，他創作了大量的詩歌，影響深遠，還研究農業技術、農具，是知名農學家，又親自種茶，研究茶具，創作了大量與茶相關的作品，包括專著《茶書》，同時創作釣具詩歌，成為我國漁具分類最早的文獻。

@白墻下的花園▲

隱居的生活里，養鴨成了陸龜蒙的一個生活樂趣。清代道光《蘇州府志》中記載：“震澤縣有‘鴨漪亭’，‘相傳陸龜蒙養鴨于此，故名’。” 時至今日，去甪直古鎮，還可看到保圣寺西北隅陸龜蒙墓前尚存傳為陸龜蒙喂鴨的兩口斗鴨池。

陸龜蒙是隱居的高士，但他一邊寄情山水，一邊做農民，養鴨這等事不稀奇，這在宋代錢易《南部新書》和計有功《唐詩紀事》里都有提及他的一欄鴨。稀奇的是，他還喜歡一個娛樂，即“斗鴨”。

自漢至宋之間，斗鴨風氣極盛，主要流行于江南地區，因江南多水，養鴨也多，斗鴨自然蔚然成風。有關陸龜蒙養鴨、斗鴨的細節，遍查古籍不得。陸龜蒙與鴨有關的詩作也極少，有一首《東飛鳧》，其中有兩句“脛短翅亦短，雌雄戀菰蒲”，講的是野鴨的生活習性，喜歡生活在有茭白和香蒲的水中。而他自己飼養的鴨，應該沒有詩作傳世。

@一直有好好吃飯▲

因為有史料載陸龜蒙養過鴨，卻沒有相關細節，甚是可惜。甪直古鎮官方平臺曾在一篇推送的文章中寫到陸龜蒙的養鴨事：“相之，飼之，訓之，斗之，亦烹之。他有著自己的養鴨心得，深諳相鴨訓鴨之道，還專門為鴨子設立了訓練科目，包括登高放鴨、逗鴨立桿、空場趕鴨、敲打鴨嘴等。”

為此查證古籍也沒有得到史料佐證，未知是否為作者根據想象推斷，或者筆者查證有疏漏也未可知。這段文字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特別是“訓練科目”，言稱“登高放鴨強翅膀，逗鴨立桿增腳勁，空場趕鴨壯膽量，敲打鴨嘴強嘴力”。

不過，依陸龜蒙好研究之心性，他養鴨，會相鴨術自然不在話下，相得好鴨，再訓練一番，使之成為鴨斗士，也非難事。只是沒想到文中還提到，陸龜蒙會親自傳授鴨斗士“獨門絕招”，使之成為武林“盟”鴨，看來陸龜蒙真是“萌萌噠”，太可愛太“治愈”了。

@一直有好好吃飯▲

關于陸龜蒙斗鴨的細節，亦無史料記載，更是可惜。查證資料時發現南朝宋時吳地著名畫家陸探微畫有《斗鴨圖》，可惜無緣得見。

唐李邕有《斗鴨賦》一篇，節選一段來滿足一下我們的想象：

會合紛泊，崩奔鼓作；集如異國之同盟，散若諸侯之背約；迭為擒縱，更為觸搏；或離披以折沖，或奮振以前卻；始戮力兮決勝，終追飛兮襲弱；聳謂驚鴻，回疑返鵲；逼仄兮掣曳，聯翩兮踴躍；忽驚迸以差池，倏浮沉而閃爍；號噪兮沸亂，傾耳為之無聞；超騰兮往來，澄潭為之。

@婁師白《鴨場》▲

通過養鴨、斗鴨之事，不難看出陸龜蒙是個好玩的人，五代文學家王定保在《唐摭言》中曾說陸龜蒙“文學之外，尤善談笑”。

北宋錢易《南部新書》和計有功《唐詩紀事》，以及南宋龔明之《中吳紀聞》等古籍中，都記載了陸龜蒙“鴨能人語”的故事：

陸龜蒙居震澤之南巨積莊，產有斗鴨一欄，頗極馴養。一旦有驛使過，挾彈斃其尤者。龜蒙詣而駭之曰：“此鴨能人語。”復歸家，少頃，手一表本云：“見待附蘇州上進，使者斃之何也？”使人恐，盡與橐中金，以糊其口，龜蒙始焚其章，接以酒食。使者俟其稍悅，方請其人語之由。曰：“能自呼其名。”使者憤且笑，拂袖上馬。復召之，盡還其金，曰：“吾戲之耳。”

說的是，陸龜蒙馴養了一欄斗鴨，有一天一個驛使路過，用彈弓把群鴨里最能斗的鴨斗士給打死了。陸龜蒙大驚說這只鴨子會說人話，然后就進屋，書奏章一份，上稱該鴨是隨蘇州刺史上貢朝廷的貢品，卻被打死了。驛使驚恐萬分，趕忙取出身上錢財，求陸龜蒙不要說出此事。收下錢后，陸龜蒙燒了奏章，備了酒席招待驛使。席間驛使好奇這只鴨子怎么會說人話，陸龜蒙說鴨能“自呼其名”。驛使這才明白，所謂“自呼其名”，不過是鴨子嘎嘎的叫聲，真是讓驛使又氣又好笑，便拂袖而去，陸龜蒙喚住驛使，將收的錢還給了他，并說純是玩笑話，不必當真。

@白墻下的花園▲

這則故事，真是饒有趣味。只是不知那位被一驚一嚇的驛使下次再路過陸龜蒙處，會不會早已不計前嫌，大方地打招呼：“你好‘鴨’（呀），甫里先生。”

北宋蘇軾聽聞此事，還作了《戲書吳江三賢畫像三首·陸龜蒙》一詩：“千首文章二頃田，囊中未有一錢看。卻因養得能言鴨，驚破王孫金彈丸。”

陸龜蒙與鴨有關的，還有一道美食“甫里鴨羹”。

據說陸龜蒙的夫人蔣氏待人親和，善持家。有友來訪總是熱情招待，因養鴨，招待友人時便少不了鴨。其中曾做過的鴨羹，被稱為“甫里鴨羹”，在晚唐時這道美食就已名揚吳地文壇。后來蘇州民間便有了俗語：“吃著甫里鴨湯，打耳光也不肯放。”

甫里鴨羹▲

唐之后，到了宋代，蘇州就建有“三高祠”，尊崇春秋時期的范蠡、西晉時的張翰和晚唐時的陸龜蒙為“千古三高”。范蠡“功成身退，泛跡太湖”，張翰“莼鱸之思，率性而歸”，陸龜蒙“筆床茶灶，負鍤躬耕”，他們都在一個“退”字上為后人所敬重，蘇軾、姜夔、乾隆帝等都為“三高祠”寫過詩。

陸龜蒙的“退”，成就他的“高”，是多方面的結果。作為晚唐蘇州高士，他與鴨相關的史料并不多，但就是如此日常小事，足見他可愛接地氣的一面。這恰恰說明其“高”之所在，說明他淡泊名利，人生豁達，退而求其次，退而得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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