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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片)

文/艾云

林馥娜是個安靜的人，她不喧嘩、不浮躁，自己寫詩，也為別人寫著評論。記得多年前我就對她說過，你就安靜地寫，寫出自己的感受與風格。閱讀她的詩我覺得她有極強的對日常生活的捕捉能力，也有呈現(xiàn)和描述的能力。她的詩是及物的，水、雨、雪、玻璃、盤碗、春天、石榴、椅子可以入詩；沉默、轟炸、落日、時間、胡楊、歲末、故鄉(xiāng)、宗祠、醫(yī)院都可以入詩，在具象與抽象之間，她自由穿行。

及物其實很不容易做到，這要從生命的細節(jié)，寫出命運的深度；從個體經(jīng)驗出發(fā)寫出普遍性認識。林馥娜的詩集《我?guī)е|闊的悲喜》語言內(nèi)斂、情感沉穩(wěn)，與她安靜恬淡節(jié)制的氣質(zhì)比較吻合。正如她在《織物》一詩所寫的“我用詩之線編織珀涅羅珀之織物/在解構與重建中接通你來臨的時光隧道”。她編織著詩之語言，雖然感到不時有襲來的孤獨，寂靜過分也會讓人有不適之感，但“孤獨并不使我懊惱/潛于線團中的你不時探出頭來”。

她的詩之及物的本質(zhì)在于，總能從物本身延伸出更加有意味的東西。比如她寫水，會寫到塞納河的水，年輕的修女在石徹的河堤邊；而威尼斯的水，則在陣陣拍岸中，隨著維瓦爾第的四季協(xié)奏曲漫延而來；她寫如此現(xiàn)代的高鐵，也會聯(lián)想到漫長黑暗的軌道，急馳而來的火車承載著安娜·卡列尼娜的欲望與悲愴，而我要從身體里擎出一只油紙燈籠。這是在招魂，還是在照亮？意象耐人咀嚼，已超出物本身，帶有知識的、情感的、命運的恢宏背景。

林馥娜詩中寫到的“珀涅羅珀的織物”，是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典故。勇士俄底修斯遠征特洛伊十年，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已葬身大海，唯珀涅羅珀相信丈夫可以歸來。她在寂靜中等待。門外有100多名求婚者，她說她將織一匹做衣服的布料后，才可以考慮再嫁之事。珀涅羅珀開始制作，她白天織，晚上拆，布料怎么也織不完。在某一天，她終于等到丈夫俄底修斯回家。“珀涅羅珀的織物”意思是永遠做不完的工作。這仿佛是林馥娜的告解，在詩歌的路上，她將努力工作，不會停歇，這事永遠也做不完。做到什么時候為止？日光流年，人會漸漸蒼老。

在林馥娜的這個年紀，還不是談衰老的時候，但她預演著。她談女人的時間，是欲以掙脫時間的深淵。她不是一種女性主義的言說，而是對人類命運的領悟。關于命運，女人有時可能會比男人體會得更敏感、更細膩，也更體貼。男人易于將目光投向外部事物而遺忘自身。女人言說自己的時間，那是關于造次、僭越和跨界的想入非非，以及遠離的籌劃。

寂靜之中，我仍然能夠聽到林馥娜內(nèi)在的沸騰。在《我的天涯》一詩中，她描述了一個安靜的人，總是用“瘦小的腳在沙里輕提慢放”。即使如此小心翼翼，她仍然需要“一個天涯/用來放逐自己，用來收藏無法言說的流光”。流浪、放逐，危險的跋涉，在《清明》這首短詩中更加具有力度沉著的表達。清明時節(jié)，本該是對往逝者的憑吊與祭祀，卻是“撇開經(jīng)年的悲愴/讓愛堵住瘋長的墓草”。

林馥娜外表柔婉，內(nèi)在持守。她是個雙棲書寫者，評論之余寫詩。為了寫評論，要看很多作品，要有總結(jié)，有抽象與命名的能力。她的詩歌，語言蘊藉雅致，深藏錦繡；她的評論，縝密沉著，深挖內(nèi)核。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南方書寫與南方經(jīng)驗。寫作到一定時候，再去追求語言技巧，常覺“理屈辭窮”。這個時候，需要思想性的東西支撐。看林馥娜的文字，感覺她在安全與危險之間一直沖撞。安全，妥帖，是過日子的狀態(tài)，是倫理日常；但寫作需要一種危險性力量，這種危險性力量在哪里，不知道，這要尋找，承受并表達。

原文載于2022年9月4日《羊城晚報》A6廣角版

標簽： 粵派批評｜她的詩歌 在具象與抽象之間自由穿行